说真话的高二适
□陈卫星
前些日子去苏北,路过姜堰溱潼古镇。不经意中,我从已故书法大家高二适(1903~1977)先生纪念馆穿堂而过。因时间仓促未能驻足太久。回湖后每忆及先生,心中常以匆匆而过,未能尽心顶礼为憾。今提笔略叙先生生平一二,以快朵颐。
先生本名高璜,后改名二适,又自号舒凫老人。二适者,适吾所适也;舒凫者,舒展自在也。由此可知,先生所追求的正是这种“适吾所适……无适而不可的境界”。
先生虽自幼长在乡间,然其父为乡小学校长,故其接受了良好的教育。18岁时先生已文笔过人,为乡里称道。是年,先生承继父业,担任了小学校长。然先生不以此为足,期间广交师友,研讨学问。恰当时,国学大儒章士钊先生创办《甲寅》,先生是热心的投稿者,二人遂订忘年之交,互相砥砺切磋,40余年未有间断。先生一生以诗为友,对唐之杜韩刘柳宁之江西诗派都有较深的研究,曾作《刘宾客文集校录》一书(刘宾客即刘禹锡)。甚至连章士钊先生在1963年给《柳文指要》一书定稿时也征求他的意见。先生亦不客套,仔细拜读后汇成《钊章二百则》一册。先生小女曾问他:“章先生是你的老师,您怎么能编这样的一本小册子呢?”先生莞尔一笑,借用一句西哲名言答道:“我爱吾师,吾更爱真理。”先生之古文功底及为学态度由此可见一斑!
先生书法造诣亦博大精深。其在所著的《新定急就章及考证》一书的自序中曾写道:“余不敏……日取唐本十七帖、澄清堂、淳化阁及淳熙续帖之初本研摹,初临钟太傅,继乃专攻右军,习之既久,遂得稍悟真草之书。”先生此语虽可道出其对二王法帖用功之勤,用心至深。先生晚年专攻章草(隶书的草写法),醉心于急就章之研究并涉杨凝式,宋克多家。正因为多年的沈潜涵泳,先生晚年书法意境高古,骨力遒劲,学二王又纵横变化,时出新意。后人将其列为金陵四老之一也就不足为奇了。
提到先生,人们更多地会想起1965年那场书法史上轰轰烈烈的《兰亭论辩》。天下第一行书《兰亭序》的真迹早已随唐太宗作古,现存的版本有三:一为神龙摹本、二为褚遂良临本,三为虞世南临本。历代书家皆以此帖为学王之不二法门,从未有人疑其真伪。时任文化部部长的郭沫若先生根据当时出土的与王羲之同时代的墓志铭文中的文字,在当年5月写了《由王谢墓志的出土论到兰亭序的真伪》一文,认为《兰亭序》为后世依托、并指为王羲之七世孙隋僧智永(隐居湖州)所摹写。第一个表示异议是先生,他当时就写了精彩的、严谨的《兰亭序的真伪驳论》一文。但当时先生位卑言微,于是通过其师章士钊先生将此文转呈毛泽东主席。毛主席于7月18日即复信给章士钊、郭沫若二人。毛对郭的信中有此语:“笔墨官司,有比无好,未知尊意如何?”7月23日,先生之文见诸《光明日报》。当时,书坛甚至文坛反响强烈。截止1973年,挺郭的文章有15篇之多,而支持先生的只有商承祚一人而已。先生虽写了驳文《兰亭序真伪再驳议》,可惜已不能公诸于世了。直到1982年,《书法研究》第1期才发表,此时先生已离我们而去。真乃一大憾事也。但先生对真理的孜孜不倦的追求精神,对学术权威的不盲从的治学态度,深深地影响着我们每一位学书之人。
我爱先生,也因为他对我们家乡湖笔的钟爱。先生与王一品费在山君书信唱和多年。曾有诗赞曰:“湖州新制鹿毛笔,我始得于费君所。羊毫为披鹿作芯,此制愈今亦超古。吾闻蕲笔贡鹿毛,李唐代代仍相褒。苏州湖州孰居上,妙能使笔驱洪涛。我兹泼墨满江南,章今草狂夙所谱。一语得心而应手,鼠须鸡距与为三。”费在山离世前,捐出其与先生往来的书信几十封给先生家乡,真是一件功德无量的好事。故而提及。
总之,先生一生诗书俱佳,但我想他的人格魅力在当下显得尤为可贵。最后谨以林散之老人的《春日寄怀二适》中一段话来结束我的短文:“平生青白眼,未肯让阮籍,人皆谓之狂,我独爱其直。”这也算是我这次苏北之行的一个收获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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